Motown 改变的不止于美国 60 年代流行音乐史
上月末，Carhartt WIP 与传奇音乐厂牌 Motown 的一场联名发布活动在上海俱乐部 Elevator 举办。尽管目的是为了推广全新联乘单品，但此次的 Motown x Carhartt WIP 与其它联名快闪却有很大的不同。当看到活动预热海报信息之后，作为不资深黑胶爱好者的我便随即产生了兴趣。因为此次 Carhartt WIP 特意找来上海黑胶唱片厂牌 Daily Vinyl 承办，活动内容不仅包括联名新品展示、黑胶主题市集以及 Motown 纪录片的放映，还有从早至晚不间断的唱盘 DJ Set 带领大家重回 60 年代。本身就对 Motown 金曲钟爱有加的我自然不能错过了。
坦白来讲，如今能在一天内听到整场 60 年代音乐的机会少之又少，哪怕是打着复古主题名号的一些派对也不过是博人眼球的「商业活动」而已。因此能在一场本身以商业利益为出发点的联名发布活动上享受整日的 Motown 唱片盛宴，反倒真的给了我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The Jackson 5、Stevie Wonder、Marvin Gaye、Diana Ross… 曾经风靡于美国大街小巷的这些流行歌声再一次相继在 Elevator 的地下空间内响彻，同时这也激起了我想要带领 NOWRE 的读者们共同追溯 Motown 历史的想法。因为关于 Motown——这个 60 年以来不断谱写着美国音乐文化历史的厂牌——实在有太多故事可言了。
50 年代中期以后的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的声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振聋发聩。尤其是 60 年代初期，由马丁·路德·金在华盛顿的林肯纪念馆广场引领的群众运动彻底掀起了黑人民权运动的高峰。也是在这位民权领袖高呼「I have a dream」的自由宣言之时，另一端位于底特律的 Berry Gordy 正凭借他的梦想和 800 美金的微薄资金缔造着一个美国流行音乐史上的永恒传奇——Motown。
60 年前，不仅仅是民众遭遇着黑白隔离的压迫，黑人音乐同样面临着险恶的境地——白人音乐家私自占有黑人音乐家作品里的音轨，却不负任何的版权责任。心高气硬的 Berry Gordy 想要彻底打破这样的状况，于是便下定决心建立属于黑人自己的唱片公司独立发行，Motown 也就因此诞生。作为一个拥有强大商业头脑的音乐人，Berry Gordy 显然是成功的。仅仅花了一年的时间，Motown 这个名字便闯入了主流视线。
1960 年，Berry Gordy 与挚友 Smokey Robinson 共同打造了 The Miracles 乐队首支大获全胜的单曲《Shop Around》，这也是 Motown 首张独立发行的唱片。这首歌曲不仅在 Billboard Hot 100 上排名第二，在 R&B Hit 榜上登顶，同时也造就了 Motown（那时候还叫 Tamla）的首张百万销量唱片。自此以后，Motown 便作为美国历史上首个一举成功的黑人主导唱片公司彻底改变了美国音乐文化的面貌，黑人音乐家与黑人音乐终于登上大雅之堂。
在 Hitsville U.S.A. studio（Motown 最早位于底特律的公司地点），这座由两层高住宅房子改建而成的录音棚内，奇迹一个接一个地发生。听听这些响亮的名字：Diana Ross、The Supremes、The Four Tops、The Jackson 5、Stevie Wonder、Marvin Gaye… 好似但凡踏入 Motown 录音基地的音乐人，就必定能自然而然地摇身一变成为传奇巨星。
仅回看 60 年代，The Marvelettes 的《Please Mr. Postman》、Mary Wells 的《My Guy》、The Supremes 的《Baby Love》、The Temptations 的《My Girl》、Marvin Gaye 的《I Heard It Through the Grapevine》… 包括以上这些在内的总共 20 张 Motown 唱片都登顶了当时 Billboard Hot 100，进入 Top 10 的热门唱片更是有高达 79 张的数量。
Motown 的旋律传遍了美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颠覆了电台音乐文化的格局。每个男孩都幻想自己是 Smokey Robinson，每个女孩都想成为 Diana Ross，无关种族肤色。还有 The Marvelettes——这个将 Motown 音乐推向顶峰的黑人女子合唱团——以标志性的演绎方式影响着后来的合唱乐团，成为流行音乐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女子合唱团之一。以及别忘了，没有从前的 The Jackson 5，自然也成就不了后来的天王巨星 Michael Jackson。
Motown 的成就也许花多少篇幅都细数不完。放到现在来讲，Motown 不只是一家唱片公司，更是一个时代符号，一种在六七十年代开创性的音乐流派。那么从音乐性上来说，这种助推美国黑人、白人、富人、穷人、年轻人、老人跨越种族和身份的鸿沟而欣然接受的流行音乐究竟是什么？其实用一句话就能够解释：「Keep It Simple，Stupid」，这就是 Berry Gordy 的「KISS Principle」，Motown 的主要创作哲学。
听起来有点愚蠢，但其实这样的流行音乐更需要精心的编排。为什么这么说？因为 Motown 音乐本身就根植于 Blues、Soul、R&B、Gospel——起初是黑人在娱乐场所即兴演绎、自由发挥的音乐。但在这些黑人音乐变为「流行」之前，它需要「刻意」的、专业化的修饰与加工。在这一点上，Motown 可谓做到了极致，它始终能创作出一系列类似但不乏味，同时还能尊重原始黑人音乐的曲风。
从很大程度上来讲，这可能要归功于 Berry Gordy 当时的制作团队 Holland–Dozier–Holland。摒弃了复杂而格式化的歌曲规范，H-D-H 反而采用简单的 ababcc 曲式。此类曲式的特点便是具有累积强化作用，笼统来说就是不断去重复循环 Hook Line，这就很容易使得听者被其中某几句抓耳的歌词所感染。这种创作手法在当时那个年代可以说是创新性的。另外，他们还擅长使用铙钹、贝司铃鼓、甚至是响指，使得歌曲的旋律更加明快活泼，让一般人也忍不住甩起响指，轻而易举地跟上节拍。The Temptations 那首被翻唱无数的《My Girl》就是十分典型的例子。
除了在节奏上「亲民」以外，Motown 音乐的歌词内容也往往能引起不同群体的共鸣。虽然 Motown 也出产过不少反对种族歧视和反战的思考型歌曲，但大体上 Motown 的流行歌曲（尤其是早期）都尽量避免运用黑人用语或可能引起争议的题材。相反，它们主要都是叙述青少年的浪漫故事，这一点相信大家光从那些歌名上就能看出了。
Martha and the Vandellas 里的 Martha Reeves 就曾在 Susan Whitall 的《Women Of Motown》一书中回忆道：「正当所有人内心都充斥着憎恶、怒火、不安的时候，你还能看到大家不约而同地跳出车外，就因为听到了我们的《Dancing In The Street》而一起开心跳舞，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好了。Motown 音乐对于美国黑人民权运动来说着实有巨大的影响，让这场运动不再只是聚众游行，而是在带着爱进行宣扬活动。」
Motown 不仅进一步推动了 60 年代美国的黑人民权运动，成功将黑人音乐带入由白人主导的主流音乐市场，同时也为后来白人涉足 Blues 和 Jazz 领域奠定了坚实基础。猫王 Elvis Presley 的走红一定程度上也要归功于 Motown，因为如果没有 Motown 在流行音乐上做出的融合与改编，当时的美国也不会接受白人演绎黑人的歌舞了。
其实在 Motown x Carhartt WIP 的联名发布活动当天，我还与现场的 DJ 之一 Endy Chen 聊了聊 Motown 的故事。Endy 也是 Daily Vinyl 的主理人之一，对于黑胶唱片和 Motown 音乐都有很深的了解。除了聊 Motown 音乐以外，我们还讲到了 Motown 黄金年代过后的发展与影响力。作为同样经营唱片厂牌的主理人，Endy 还和我们讨论了唱片厂牌的运作在音乐文化发展中所扮演的角色等等。最后，他还与我们分享了自己喜爱的 Motown 唱片。如果读到这里的你对 Motown 尚有一些疑问，相信看完以下的对话后你一定能有更多的收获。
首先我们聊一下 Motown 的音乐性质吧。60 年代 Motown 制作的流行商业音乐和传统意义上的 Blues、Soul 还是有一些区别吧？毕竟 Motown 创始人 Berry Gordy 的初衷就是想面对大众市场。
其实就是地上和地下的区别，地下的东西到了地上以后总归会有所改变。非要去讲一个参照的话，我们可以看向现在中国的 Hip-Hop 音乐。要让大家理解一种音乐类型或音乐文化本身是很难的事情。最初 Jazz、Blues、Soul 这些黑人音乐，更多是服务于黑人自己的族群，白人听得肯定少。那么就像你说的老板想要面对大众，很简单，那就是除了黑人以外，其他人也要听。那么他要学习什么东西呢？音乐的整体感觉是不会变的，它只会变一点点，让它听起来更适用于大众，但是音乐本身的架构和根基一定是不变的。
但是区别在哪里？第一点就是内容上的区别。比如说黑人他们最早唱的都是自己穷困潦倒的生活，你让中产阶级的白人怎么能够理解这些？第二点就是包装。很多我们喜欢的灵魂乐的封面，音乐人都穿得很破烂，很 real。但是你去看 Motown 的那些封面，所有艺人形象都很摩登，大家都是以明星的角色来呈现，然后上节目、拍广告。一旦你有这样的包装，大众才会去接受你。
那么你认为 Motown 为什么能在那个年代成功将黑人音乐带入白人市场，并会收获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呢？
60 年代，以摇滚、Blues、Jazz 等为代表的这些音乐本身就已经进一步通俗化了，那时候像 The Beatles 这种乐队都已经成为巨星全球巡演了。所以其实当时这片音乐土壤是没有什么缺失的，它没有特别地下。就我看来，Blues、Soul、Funk 在当时已经慢慢地跟摇滚往同一条水平线去走。
另外就是社会发展的问题了。看过 Ray Charles 的传记电影的人可能知道，其实他早期已经挺红火的，唱片也卖得很好，但他去一些州演出的时候，人家把他赶出去的这种事情还是存在的，但是这种情况放到现在看就少了很多。还有包括马丁·路德·金带领的黑人民权运动也是发生在 60 年代。音乐改变社会，可能有因素在，但总的来讲更多是音乐跟着社会潮流在走。
曾经的 Motown 造就了许许多多的音乐传奇人物，像是 Stevie Wonder、Michael Jackson、Marvin Gaye 等等，这其中有你个人比较偏爱的吗？
Marvin Gaye 吧。Stevie Wonder 我不知道怎么去讲，对于我个人而言他的音乐太过于激情澎湃了。因为他是盲人，他所有的表达都只能在嘴巴上，他不能靠眼神去和别人做交流。但是 Marvin Gaye 就不一样了，他的歌更能让人有情绪上的共鸣，专辑的制作也有很大的区别，我比较喜欢听他唱歌。
黄金年代的 Motown 音乐至今还在影响着美国流行音乐吗？
首先经典翻唱就不用说了。比方说 Marvin Gaye 的《Sexual Healing》就有很多不同的版本，因为那首歌本身就是很 Mellow，很 Slow Disco 的风格，很容易被翻唱。后面到了 New Jazz、Swing 的年代，或者说当代 R&B，翻唱起来太简单了，随便动一动感觉出来了。
还有很多 Sample 的。很多人通过采样做致敬的话，他通常不会去致敬一张很稀有的专辑，他会致敬一个 legend。那当我们看向这张专辑，这位音乐人有着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生，而从他出道到退休的专辑都是在 Motown 唱片公司之下发行的，那这个唱片公司到底是个什么公司呢？其中的意义是很深远的。
但 80 年代随着创始人和元老级艺人的相继离开，公司重新洗牌之后的 Motown 音乐其实挺参差不齐的，如今看他旗下的艺人，Migos、Lil Yachty 等等这些主流 rapper 都似乎与 Motown 音乐大相径庭… 很多人会认为 Motown 这个名号其实更代表着一个时代而已，你怎么看？
倒不能说它是一个时代，只有结束了才是一个时代。也是因为这次活动，我才发现其实很多我以前放过的音乐都是 Motown 发行的，其中就包括很多八九十年代的音乐，就比方说 Erykah Badu 的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现在从 Motown 公司里随便拎一个工作 30 年的人出来，他都会告诉你很多故事，一些很棘手的问题对他来讲实在太简单了。而且像你说的他们创始人都离开了，我认为他们要是真干了 60 年也不见得是好事情。他的 legacy 已经全部留下了，而作为为这个公司工作的人，怎么可能体会不到这些光荣传统？
至于 Motown 现在签的 Lil Yachty、Migos 等这批音乐人，虽然我不听他们的音乐，也可能很多人会觉得他们的音乐是垃圾，但你说他们差吗？他们红一定有红的道理，而且我相信也会有一些比较聪明的人在喜欢他们的音乐。没准过个 5 年，「小船」也可能会突然觉得现在做的东西挺无聊的，转而上升至另一个台阶。以前 The Jackson 5 刚出来的时候我相信可能也有一样的情况，到了现在才被大家认为是传奇。
Motown 音乐应该是很多 DJ 想要尝试接触唱机的最初启蒙吧？对你来说也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意义吗？
我人生买的第一张唱片就是 Motown 的，Thelma Houston 的《Any Way You Like It》，70 年代的一张专辑。因为起初我开始听音乐的时候会去听一些 Mixtape。有一个 DJ 叫 Nujabes，他做了一个纯 Soul、Funk、Disco 的 Mixtape，当时里面就有这位女歌手的一首歌，然后我就去找这张唱片。大概七八年前吧，有一次我在上海叶家宅附近淘碟，某个市场路口有家店铺，那张黑胶唱片就像垃圾一样摆在那里，最后我只花了 5 块钱买下了这张唱片。
Motown 作为美国 60 年代巅峰级的唱片公司，它的作用不止在于开创了一种音乐流派，或是助推歌手乐团的成功，更关乎黑人文化的一次胜利。你也是唱片厂牌的主理人之一，你觉得一个唱片公司的运作在音乐文化发展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我们谈论音乐文化，首先一首歌是最小的单位，而一首歌来自于一位音乐人，一位音乐人来自于一个唱片公司。唱片公司基本上就是将音乐推向市场前的最后一步了。音乐发布到网上变成市场，市场是无形的。因此唱片公司很多时候需要有它的把控和愿景。创始人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要怎样去培养艺人？就跟其他的公司一样，你需要有你的企业文化。
我们公司也做一些唱片厂牌，比如「Eating Music」更多就是关注新鲜的、不那么沉重的东西，因此我们推新人和年轻人就会多一些。还有「一个亚洲 1asia」很好理解了，我就呈现各个亚洲地区音乐人的音乐，风格也不局限。总之一定需要自己的调性，这一点很重要。
今年是 Motown 的 60 周年，你觉得一个唱片公司能维系 60 年的经营时间意味着什么？
首先对于公司里面的人来讲，你待在这样的公司，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因为你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60 年，很多人活就活 60 年。这就好像家里有老人活了 100 多岁，整个家族都会真实地为他感到高兴，一个是因为他很健康，一个是他活得长寿也意味着家族每个人长寿的几率都更大了，整个家族也会更健康。对于唱片行业也是一样，我们行业里面需要这样丰满的、伟大的、传奇的、有气质的公司。如果这些老的优秀的唱片公司，很多人觉得它没有意义，也不支持它，最后导致它都关了，而那些新的也一直没有起色，那这个行业就完蛋了。很多人说哪个唱片公司不行了，或者说现在不需要唱片公司了，其实大家去看一下那些顶尖的音乐人，很多都还是在这些唱片公司下面的。
在畅聊 Motown 的音乐历史过后，我们还邀请 Endy 推荐了三张他如数家珍的 Motown 唱片。它们分别是：Syreeta – Syreeta（1972，Vinyl）、Odyssey – Odyssey（1972，Vinyl）、Marvin Gaye - I Want You（1976，Vinyl）。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这两张唱片可以放在一起介绍，它们的特别之处在于都是 Motown 子厂牌 MoWest 发行的唱片。这个厂牌是 Motown 移至洛杉矶之前，短暂存在两年的一个唱片公司。那两年里 MoWest 大概发了十张唱片，这是其中两张，它们跟其它的 Motown 唱片非常不一样。第一张来自于 Syreeta，这位女歌手是 Stevie Wonder 的第一任妻子，这张专辑也是 Stevie Wonder 帮她制作的。我今天现场放的第一首歌《Black Maybe》就是这张唱片中的。另一张唱片来自于 Odyssey，他们是一个 Funk 乐团。我个人其实不太听得懂特别主流的音乐，因为越大的东西会把感情藏得越深，这种对于我来说会更好理解，不管是歌词演唱还是器乐。」
「这是我在几乎任何时候都可以播放聆听的唱片，soul/funk/mellow dance，封面在我看来有一种积极与颓丧并存的美感。超越时代了。」
WRITER Claire.Xu
PHOTOGRAPHER SeekWh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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